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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S 同人 无CP向) 家

温馨提示:人物:冰原组,和菓子第一人称及视角,友情客串:苹果

旧译文,过去捏造。文中部分涉及七八十年代苏联世情,有夹带私货,阅读需谨慎。

时间轴:伪教皇时期,小师兄失踪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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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熟的越橘酱香气四溢,小屋不大的空间内很快充满了甜腻。

为了度过漫长的严冬,我们逐渐将日常重心移向食材保存。

 

这里是东西伯利亚,科雷马河下游是科胡特克村。北纬六十九度,上临东西伯利亚海,南靠广袤的针叶林,冬季的平均温度可达零下四十。然而,就在这片远离人类聚落的苦寒之地,却立着一所圣域辖内的破旧木屋——我们的家。

以冰之圣斗士为志向的自愿者在修炼过程中必需要忍受自身发出的冻气。因此,选择高寒地带修行,慢慢也就成了自古延续下来的习俗。

西伯利亚的生活,比起圣域要远远艰苦许多。今日,徒弟们趁着训练结束,顺道采摘了不少野生越橘。在植被极度稀缺的北极圈内,此种低矮灌木当真算得上是大自然珍贵的馈赠。

“卡妙老师,红茶好了。”

“嗯嗯,谢谢。我尝尝。”

我的卧室又兼书房,颇有年代感且不太好使的门“吱嘎”一声被带开,艾尔扎克和冰河正好奇地探着脑袋。

白色的陶瓷茶杯旁,是一小碟红宝石般色泽鲜艳的越橘酱,一柄金属小茶勺被一丝不苟地架在碟边。

“老师,明天要很早出发吧?”

“嗯,快整理完了。你们先睡吧。”

“打扰了,晚安。”

 

事关圣域的召集,我明天必需要动身前往希腊。同时,也是时候该提交徒弟们的修行报告了,包括训练成果、推荐书等等。此行如果被认可,他们日后便会很快获得圣斗士的称号。只要他们能够胜任接管这里,那么将来我或许会留驻圣域,又或是继续被派往他国。不管怎样,我都会离开这个呆过不少时日的家。当然,对另外的两个小当事人来说,这一切还是个秘密。

含上一口手制越橘酱,再饮入温热的红茶。甜酸在味蕾缓缓晕开,越橘的果香激发了茶叶的醇厚。听闻,此乃俄式饮法,我非常喜欢。

白瓷边缘的银彩由于每天使用,已经剥落了大半。这个茶杯和给茶器,是我刚刚收徒之时在集市的自由市场一并淘来的。之后,即便修行生活大多枯燥乏味,可我却异常珍惜那些缓慢而又安宁的饮茶时光。

文件终于整理完毕,我在落款处书下日期。

一九八五年九月三十日……

今年,又到了秋季。二重窗帘外,日光逐渐染上了寒意。最终,大地都会毫无悬念一点一点地化作被沉寂笼罩的冰雪世界。

 

 

  *  *  *

 

 

就连身为水瓶座圣斗士的我,最初也是在这片冰原上修行的。

我出生于法国的一个村庄,幼年被送往圣域。听旁人口述,在那个时点,我早已觉醒了成为圣斗士所必不可少的超自然力量——小宇宙。

可是,作为一个幼童,某日突然便要面临与家人诀别,要说不悲伤那铁定是谎言。圣域的人告诉我,我身上的小宇宙,是天赐的用来维护正义与世界和平的伟大力量。但如今想想,倘若小宇宙没觉醒,自己是否就能永远与家人一同享受人世间平凡的幸福……?当年,我在圣域一个劲发狠了似的修炼,其实,那仅仅只是为了掩饰永别家乡的哀愁与迷茫罢了。

不久,圣域下达了远赴西伯利亚修行的命令,而我直面的现实,却大大超出了想象。首先,我得确保食物和日用品的充足。圣域的补给偶有滞后,即使有现金,村落都在千里之外,店铺缺货更是常态。对了,在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所有生活必需品都是按配给制分发……劳动者生产的商品属于国有财产,由国家进行资金与配给物的再分配。但是,地处偏远的西伯利亚地区,配给车一个月来不过两次。别说长途跋涉去一趟村庄,跑到森林采摘浆果而遭遇驯鹿袭击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回。也就是在那时,我学会了用劳力获得的收成去换取村民的物品。

所有的村庄都彻底贯彻着国家信仰,在这里不存在阶级。无论是圣斗士抑或是平民,是成人还是儿童,在物资匮乏的严酷生活面前,人人皆平等。

可话说回来,比起金字塔式的森严纵向社会——圣域,西伯利亚确实要好出太多。对我而言,伴我渡过漫长年月的这片土地,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变成了心目中的第二个故乡。

 

“这次的觐见会很长,留守就靠你们了。”

艾尔扎克与冰河晨跑结束,现在正争先恐后地往嘴里塞着涂满了昨天才制成的越橘酱黑面包。

“好,交给我们吧。”

“山的那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万一有什么异样马上通知我。接着就是森林和海,同样很危险,你们都知道了?记住千万别靠近。”

我口中的山,指的就是科胡特克村河流附近的科雷马矿山。其因蕴藏丰富的金属矿产而闻名于世。然而世人却更关注它的另一面——苏联最臭名昭著的劳改集中营。

“我们知道了,老师也要多加小心!”

小家伙们放下面包,依依不舍地挤在玄关替我送行。

“再见,卡妙老师!”

针叶林镀上了金辉,黄叶预示着冬季的来临。朝阳渐升,树影斑驳,我踩着结霜的落叶,往圣域进发。

 

 

  *  *  *

 

 

圣域的述职会云集了派遣各国的圣斗士,于是,有关各自所驻国的近况简报便成了会议的第一议程。而我,如无意外,自然要提及苏联的内政。

 

事实上,我之所以被派往远离希腊的极东之地西伯利亚,理由并非是培养新生圣斗士仅此一条。圣域的用意,是为了方便监视科雷马矿山。集中营是否存在高压强制劳动、人身迫害诸如此类不是监视任务的内容。我真正要留意的,恰恰是矿山的出产物。除了石灰与黄金,科雷马的矿藏里还躺着一种不为世俗所熟知的圣物——奥利哈康。

说起奥利哈康,即是圣斗士身份的象征——圣衣的主要构成物,作为资源,它极度稀缺。长久以来,该种神圣的矿物作为全人类的共有财产,一直由立场中立的圣域所监管。古往今来,各大国均对此事保持着极为连贯的政治默契。可实际上,时至今日,世俗国家的科学力仍然无法做到开采奥利哈康。想要利用它,现时点除了凭借小宇宙修复圣衣一途,再无他法。尽管在外人看来该方式几乎与巫术无异。

然而,苏联迷雾般的科技力在西方诸国眼中反而成了潜在的威胁。既然是本世纪引发核竞赛的世界一极,奥利哈康的确很有可能落入阴谋家之手……。

因此,借修行为目的,派驻西伯利亚的圣斗士便又多了密探的一重身份。幸运的是,或许措辞不太合乎时宜,在我的驻期内,科雷马并没有可疑的动向。

“下面是苏联的国内形势,戈尔巴乔夫政权今年三月会开启新思维计划,民众希望借此从以往的高压施政中获得解放。各个自治区的独立情绪至今依然高涨……。”

列席者的视线“嗖”地一下全集中到我身上。直觉告诉我,是该换个话题了。

“苏联对阿富汗的驻军将长期化,此举会拖累国内经济。另一方面,当局也担忧联邦一旦解体,经济自由化会带来无法估量的连锁反应……。至于科雷马矿山,我没什么要特别报告的。”

“原来如此……。辛苦了,水瓶座。另外,徒弟的修行进展如何?”

“是,教皇。两人都拥有了足以成为圣斗士的力量。详细情况,我都写进了报告里,请您过目。”

教皇,这个站在八十八星座顶端的男人,同时亦是大地守护女神雅典娜名义上的代行者。手握圣域最高实权的他,在培养新生圣斗士一事上却显示出超乎常人的热衷。几乎每隔一年,我都要被传唤报告有关艾尔扎克与冰河的修炼进展。在某个意义上,那大约可以解读为施压。

圣斗士虽说共有八十八星座,可实际上并不是任何时代都是满员,如今悬空的星座还很多。为了尽早填补空缺,所有候补生不论年龄一律被要求强制修行。十二年前,雅典娜以现人神的姿态降生在圣域中枢——十二宫山顶的女神殿。直到今天,女神却一次都没有在众人前露过尊容,加之期间,教皇对内施行的种种过激方针……。据我所知,暗地里对此持怀疑态度的人与日俱增。人们纷纷在背后议论,这当真是女神真实的意志吗……。

 

 

  *  *  *

 

 

“老师,你可终于盼到爱徒们独立的一天了?”

会议结束后独自步出教皇厅,身后一道声音叫住了我。

来人是天蝎座的圣斗士,米罗。

“嗯,他们两人若能正式成为圣斗士,我也就从西伯利亚解放了。”

“解放?比起留在圣域,你显然更喜欢常驻在外吧?”

与我同龄的天蝎座,是个心口如一的人。我很欣赏他的率直。

“那不过是苏式嘲讽。苏联人十分擅长以自虐的方式讽刺社会。如果批判太过赤裸裸,人立刻会被克格勃盯上。你知道,在那边,反体制的重刑犯全都会被移送西伯利亚集中营。我有时会想,碰到像我这种难以融入组织的人,教皇难免会深感棘手也说不定……。”

在圣域里,代表中坚力量的是十二名黄金圣斗士。眼下空位或不在的有四个。而余下的八人当中,因常年受命留驻远东的就只有我一个,甚至连水瓶座圣衣也没允许带离希腊……。苏联国力日趋衰落,今日在东西伯利亚所谓的科雷马矿山监视任务,说白了即是有益身体的左迁罢了。

“你刚才汇报的内容,我不觉得只是单纯的刻意讽刺……。”

米罗快速地回头看了一眼,以确认四下无人。

“说起思想统制,这里也一样。闲杂人等几乎被禁止与圣域外部接触。很多人对当今的做法存疑,逃亡、告密每天都在上演……那些人一个不留地全被处理掉了。”

一扫平日的爽朗敞亮,米罗压低的脸上呈现出一丝焦躁。恐怕,这些年间他也执行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任务。

“现在的圣域,已不再是我们初来修行时的那个圣域了……。为了思想统制,圣域里充斥着毫无理由的武装戒备、情报垄断、重刑泛滥还有没完没了的互相监视。教皇难道想要重蹈历史上的恶吗。”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雅典娜的降生,就是大地将被卷入更大危机的先兆,更勿论国与国之间了。我们的使命,只有一个——打倒与女神为敌之徒。仅此而已。”

米罗拍了拍我的肩,缓和气氛地戏谑了一句:

“连老师也不‘冷静’的话,爱徒们就更迷茫啦?”

“说得很对……。”

过去,人类历经的无数次战争,大抵都是顶着崇高的大义。当正义与和平成为伪政者的幌子,那结局便只剩下血流成河了。

可是,每个人与生俱来,不管愿意与否,都各自有各自的天命。

身为圣斗士的我当然也不例外。守护女神与大地,以及把信念与力量传承给下一代,正是我豁出生命都要完成的使命。

“哦,对了。这个正好要给你,是苏联的特产之一。”

米罗接过夹在文件中的牛皮纸信封,将硬物倒出。包装上印着流畅的圆体俄罗斯文,外加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肖像。他好奇地上上下下仔细审视着,一时猜不着边。

“这叫阿伦卡,是苏联配给的巧克力,听说很有名。”

“.…..巧克力竟然也要配给吗,简直是太不容易了……。我说,苏联人是不是都喜好甜食?”

“我觉得完全能和希腊人一决高下呢。但是日常甜点大都很难弄到,所以家家都会手作。到我这里,我会用森林摘来的越橘制成果酱。”

长年留驻圣域的地道希腊人米罗对苏联“抱歉现实”般的日常表示无比震惊。

没想到,堂堂黄金圣斗士居然也要在配给或野外获取的食材上煞费一番心力。

“失敬失敬……经你这么一说,这块阿伦卡倒算得上是奢侈品了。”

“未来的某日,苏联必定会走向自由化。到了那一天,无论是谁,都可以在任何时候随心所欲地买到巧克力吧。再会。”

“嗯嗯,辛苦了。”

 

十月上旬的希腊依旧艳阳高照,站在十二宫的山丘上一眼便能饱览远处迎来丰收季的橄榄园。丰饶的景象折射出自古以来的繁盛文明,与西伯利亚的永久冻土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阿伦卡么……好怀念呢……。”

那是一个发生在平安夜里的故事。年仅十三的我孤身走在极夜的晦暗街道上,手里握着的,是一块阿伦卡。

 

 

  *  *  *

 

 

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徒弟,是在1979年冬遇到的。某天,一封芬兰寄出的信打破了平静,那是艾尔扎克祖母的病逝告知。据说,身体病弱的老人被迫住进了疗养院,但七岁的徒弟在来到西伯利亚之前,就是由他祖母一直抚养的。

孩子读完信后,脸色惨白。他什么也没说扭头跑入了卧室。过了一阵,我拉开房门悄悄探视,只见艾尔扎克窝进床里,用被铺将自己团团裹住,隆起的被面不时地发着颤。我咽下了嘴边的话,带上木门随他去了。

翌日,刚起床的小孩眼睑红肿,但打招呼的声音却一如往常般清亮。然后,不知为什么,艾尔扎克忽然冲出小屋跑进了不远处的那片针叶林,我站在屋檐下一时间只能呆呆看着。

片刻,他拉回了一根与自己等高的松枝,立在了木屋玄关前的雪地上。接着,又回到餐桌上将自己份早晨的黑面包切成小块带了出来,开始逐片逐片地插到松枝的尖端上。

我问他在做什么,艾尔扎克笑着说,那是芬兰的圣诞树,人们会把食物挂上枝头,以向大自然的生灵表达施与的谢意。

过去数年,苏联极力地去宗教化,国内不像欧洲诸国那样大肆庆祝圣诞,取而代之,他们选择举国庆贺新年。被潜移默化的我差点就忘了,今天是平安夜,十二月二十四号。艾尔扎克出身于圣诞老人的起源国芬兰,从刚才一连串充满孩子气的节日行动里不难看出,他的祖母对他一定是倾注了无尽的爱。那双仿似松林般碧绿眼瞳边缘的睫毛上隐隐挂着微小的结晶,就像阳光照射下的树枝冰棱一样……。我的爱徒,在拼命地伪装平静。

科胡特克村过了冬至就是极夜。太阳终日在地平线以下,被雪湮灭的大地尽头散射出虚无的青光。我让艾尔扎克留在家里,说外出一阵很快便回来。回头立刻换上雪地靴,出门跨上了动力雪橇。

冰原一片薄暗,凭借天幕的星象,我一路前行。寥落的原野回荡着雪橇发动机的声响,前不久刚入手的军需大衣上沾满了扬起的雪粉。然而,内心深处却卷起了汹涌的漩涡,再难平复。孩子强忍悲伤的倔强身影,令我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刚入圣域便失去了家的自已。

教授徒弟,我一贯严厉。可至少在今日,哪怕是被当作褒奖也好,我只想让艾尔扎克度过一个普通的平安夜。装点精致的蛋糕,抑或是满载节日气氛的新衣服……我思忖着,到了镇上,像样的圣诞礼物怎么也是会有的吧。穿过结冰的科雷马河,就是近道。小镇的灯光,应该也不远了……。

预想总是美好的,但在抵达的一瞬,我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街上近乎所有的店铺都紧闭着大门。是因为极夜或寒潮无人外出所以提前关门了吗?不对,情况有些违和……。不死心的我朝往日最热闹的集市走去,就在街上,我陡然从住户正播放着的国营新闻里听到了缘由。

“我国正式接受阿富汗的请求,今日苏维埃联邦军正式武装介入喀布尔。”

太讽刺了,看不见终结的阿富汗争端居然在平安夜拉开了战争的序幕。望着广场上被雪覆盖的列宁像,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或许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会像此时这般愤怒。最后,走遍全镇,唯一能找到的,就只有政府计划生产的理应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能买到的,阿伦卡。

三个小时后,总算回到了家。艾尔扎克哑然地望着站在玄关紧紧捏着巧克力的我,豆大的泪珠顿时夺眶而出,就像缺了堤一样。

人生第一次扮演圣诞老人失败,那时,我十三岁。即使拥有了圣斗士的力量与认知,但作为一个人,一个稚嫩的少年,我显然无法去做得更好。

 

 

  *  *  *

 

 

圣域的议程与仪式还在继续,我照例每日出席,等待着推荐信的答复。一周后,我又一次被教皇传唤。

“水瓶座,以女神之名,你的推荐被接受了,艾尔扎克与冰河不久会获得圣斗士的资格。”

“是。不胜惶恐。”

命运的时刻要到了……。

这些年来爱徒们在冰原上所付出的汗水,终于有了回报。

“关于两人的圣衣,首先是白鸟座。这你是知道的,就封在西伯利亚的永久冰壁中。以他们的力量,我想谁都能击碎冰壁,取出白鸟圣衣。至于授给谁,那要看圣衣自己的选择。没有成为白鸟座的另外一人,我会请示女神,然后赐予属于他天命的圣衣。不管怎样,在真正需要圣衣的那天来临之前,先等待吧,你尽可放心。”

“遵命。”

“远东的事务一结束,会安排你留驻圣域。明天,我会让人尽快准备入驻仪式。仪式过后,你就将任命书带回西伯利亚,继续你的任务吧。”

自到我身边算起,今年是冰河的第六年,艾尔扎克是第七年。我看着他们从幼童成长至今。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们是以何种心情期盼着圣域的任命书。要是在西伯利亚的家里向两人公布这个,艾尔扎克和冰河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说实话,他们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那是付出了比我更为巨大的努力。

圣斗士所燃烧的小宇宙,实则每人身上都有,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将它激发。和与生俱来早早便觉醒的我不同,徒弟们是在严酷的修行中习得方式的。小宇宙怎么转化为冻气、如何控制攻击的力度以及基本技巧,有关小宇宙的一切我倾囊相授。可在这之前,心中的自我信念,必需要提升到无可比拟的高度。

然后,爱徒们的出师,即是意味着我将回归我最原始的使命。

十二宫——圣域的要塞……从神话时代起,便不曾被突破过。黄道十二星座的黄金圣斗士,分别守护各自对应的宫,他们要讨伐的对象,就是那些妄图接近山顶女神御座的入侵者。

我从教皇示意我回归的命令里,咀嚼到了大战将至的暗示。

艾尔扎克与冰河被授予圣衣之时,也就是……。

 

 

  *  *  *

 

 

水瓶宫多年空置,光清理场地就耗费了几天。

依照古老的传统,宫内外会被清洁一新,点上圣火,引入泉水。而其中的水,据说必需由圣域内的水道汲取,因此要借用陶瓮将水抬上山。虽然已调用了杂兵数十人,但前后足足还是花了六日。入驻当天,我与教皇同席祷告,伴随着冗长的仪式,运来被洒在地上的水徐徐浮现出神圣的小宇宙。身为宫守的我只要一天还活着,这座水瓶宫就不会腐败。

一系列的程序,都是为了战斗。用小宇宙产生冻气,其实质就是操纵空气中的水分子,水越多,效果当然越佳。

液态水的分子间,相吸的电荷维持着能量。水分子一旦离散,当中的作用力就会消失。物质散失能量,就意味着温度降低。一般而言,水在气化的过程里,会伴随着放热。

也就是说,只要能用小宇宙控制水分子的运动,温度自然而然便会下降。当然了,低温会剥夺其它物质的热量以及动能,用不着详解这点人人都懂。通过激活水分子,附带正能量的小宇宙源源不断地产生出负能量的冻气,这就是所谓冰系战士的斗技。

关于结冰的物理过程我算是烂熟,然而,至于小宇宙在体内何如运作,我却描述不清,想想也是个笑话。不过,水瓶座的圣斗士代代都被称为“水与冰的魔术师”,其原因就在此。

洒满水的水瓶宫无疑是施展冻技的绝佳境地,这里当之无愧的的确确是最适合我的战场。

教皇祷告结束先行离开,我在宫前慰劳了参与的神官与杂兵们几句,遂让他们下了山。我站在石阶上,目送着缓缓下移的队伍。

山风掀起了身后的仪式用披风。回来述职已过了将近半个月,现在是十月中旬,希腊渐渐转凉。西伯利亚,大约正下着雪吧。

 

轮值时分到了,米罗出现在蜿蜒的石阶上。望着他朝我挥手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了从前,谁能想到一个初来圣域看似营养不良的小男孩,日后居然会成长为天蝎座的黄金圣斗士?那时候,瘦成竹竿的米罗每天可没少被人奚落。

“仪式貌似结束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嗯,安排很紧凑。几天后,我会回去将任命书交给他们,如此一来,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等到爱徒们独当一面,你这个老师也该放心了吧?”

“在圣斗士所具备的力量方面,我倒是不担心……。”

我顾虑的是,他们精神上的成熟。

艾尔扎克,拥有“为正义而战”的坚定信念,但是,崇高的理想往往是柄双刃剑。在充满人类善意环境中长大的他对人性之恶近乎一无所知,因此,这造就了他的脆弱。将来,倘若一经遭受欺骗或背叛,那便极有可能全盘否定人类。

反观冰河,至今为止却仍不知“为何而战”。初次见面那日,就曾问及过他修行的理由,我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他的回答——打破冰层,潜入东西伯利亚海打捞沉船里母亲的遗体。这是冰河的心灵支柱,他大概不会真的跑去付诸行动。然而,我担忧的是,时至今天,冰河看上去并未完全从母亲逝去的阴影中走出。死别的悲伤皆源于纯粹的感情,可是一直沉湎于过去,是不会有未来的。

“艾尔扎克和冰河,都太善良了。”

“这个……莫非不都是跟你这个老师学的吗?”

“不,没有的事。我可从来没纵容过他们。就连在小宇宙觉醒的阶段里,我布置给他们的修炼绝对经得起考验。”

米罗抱着双臂,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我一遍。一声叹气过后,他蓦地笑出了声。

“乍眼看去,你很冷静,事实上也能冷静行事。可是这些,都不过是你大脑在反复暗示‘要冷静’然后身体才做出的反应。但在这里——”他指了指我的左胸,“却是烫的,对吧?”

“冷静”,是我童年在圣域修行之时给自己立下的目标,当时还是自己亲口跟米罗说的。如今,已为人师的我对爱徒们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再到此刻,因为这二字被同僚揶揄。或许,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多少改变。

“也罢,恰恰正是因为你‘假装冷静’,所以他们两个才会这么憧憬你。”

留下结论,米罗继续迈下石阶。

……我以为他要走了,忽然,几步之外的他站住了,就像来时那样转身向我招手道:

“那个叫什么阿伦卡的巧克力,很好吃!真是谢谢了!”

我没有变,他也没有变,变的只是这个世界。艾尔扎克和冰河长大了,苏联快濒临解体,圣域的态势愈发不稳……。

我再度步入宫里。

迎来主人的水瓶宫犹如洞穴般阴冷潮湿,仄暗墙壁的边缘低洼处积水一片,极淡的青白光晕顺着水纹在静谧中植入了动感。

尝试性地,我伸出手指,微微地聚拢起小宇宙。高湿度的空间里析出的冰晶瞬间便增到了不可思议的体积。

果然,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水瓶宫。

也是身为圣斗士的我,誓死要守护的地方。

 

 

  *  *  *

 

 

当我回到东西伯利亚,已经是冬季了。

太阳缓缓冒出地平线,便匆匆隐匿于无垠的针叶林。动身去圣域之际还是一片秋色的原野,晃眼间,就被雪色所掩埋。晚饭时分,科胡特克村住家的窗户上,稀稀落落地映着灯光。

食物的香味弥漫了小巷。今夜作为庆祝,该准备什么晚餐呢……。我想象着爱徒们惊喜的神色,不禁加快了脚步。

穿过村庄,翻过松林,家就在眼前。就在树隙间,我隐约觉察到了异常。厚实的积雪上,一个脚印也没有。他们两人今日难道没有出去锻炼吗?可是,屋里却是暗的,烟囱也没有冒烟……。

我几步跑到玄关,压下胸口的焦躁,伸手握上了门把。门没上锁,轻轻一碰就带开了。

“我回来了!艾尔扎克,冰河!我回来了!”

呼唤并没有得到像往日般迫不及待的回应。我缓慢走到居室门前,理了理装束,极轻地推开门。

冰河在里面。他坐在餐椅上,披着毛毯,低垂着头动也不动。

“冰河,怎么了?病了?”

“.…..老师……。艾尔扎克他……”

徒弟的声音,嘶哑得就像好几日没有喝水,一句下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

“艾尔扎克他怎么了?”

“在海里,被卷走了……。”

“卷走?你,莫非去了东西伯利亚海……”

冰河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原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最终依然发生了。而且,还是个最坏的结果。

“因为母亲的沉船么……?”

“是……”

我揪住冰河的前襟,猛地一手将他从椅子上整个拉起。站着的他耸拉着脑袋,金色的乱发将嚎哭的脸遮去了大半。

“那片海很危险,我早说过不下数次!你都忘了吗!?”

“我知道……我明白,我潜了下去……。因为溺水,艾尔扎克去救我……全部,都是我的错……”

我浑身颤栗,居室的温度开始迅猛下降。紧握的右拳僵在半空,四周霎时溢满了结晶。时间恍似停滞了,死一般的沉寂在倾力压抑情绪的我与满脸泪痕的冰河之间悄然流过。

冷静,卡妙。要冷静……卡妙。

你的小宇宙,是上天的恩赐……。

许久,我放下右手,松开了抓住衣襟的左拳。失去支撑的冰河一个踉跄“嘭”地摔落在地上。

“……去,把灯点上,还有壁炉。”

站在居室的阴影中,望着被点燃的薪柴,我竭力将激愤囚禁在心底,试图一点一点地清理出头绪。

在过去漫长的修行里,我是给过两人不少难题,也曾严厉大声斥责过他们,却唯独没动过手,一次都没有。如果真的使用武力迫使他人服从,那么,自己与这片冻土上的强权者们又有什么区别?尽管不忘时刻自律,然而,几分钟前的对峙中,我竟在不经意间暴露了埋藏已久的本性……。我所拥有的力量是为了守护正义。泄私愤而挥拳更不是一个圣斗士应有的姿态。哪怕是……哪怕是在失去了重要至亲的时候……。

追根溯源,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如今,身为人师,我又该如何去做,才能引导冰河明白?

 

 

  *  *  *

 

 

我走出灯影。

坐在餐桌一侧,与冰河正面对视。

“刚来西伯利亚时你对我说的那件事,已亲身实践过了吧?”

“是。”

“‘若是通过修行领悟了小宇宙,我便能击碎冰层潜入深海,和沉船里冰封的母亲相会。’当年的你就是这么说的。”

“太愚蠢了……。”

“对,简直蠢透了。你,还有艾尔扎克。”

冰河一惊,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不是!艾尔扎克他是为了救我才……!”

“所以说,潜入海里这种行为本身就愚蠢透顶。那里的暗流汹涌叵测,千万不能靠近,临走前我还特意叮嘱过你们。可是,你们到底还是没听进去……。你的获救只是偶然,就算两个都被卷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今日落得这个下场也只能说明,你们小宇宙的力量也不过如此。”

在这个家里,我不想再非难谁。

更不愿将矛头指向剩下的人。

沉浸在儿时的伤感而无法自拔的冰河,与对理想过份执着的艾尔扎克。这是一场由纯粹之心引发的“意外”,他们当中谁都没有掺入一丝一毫的恶意。可是,耗费了数年心血,将他们从幼龄之初培育到现在这幅模样的不是什么别人,而是我。

“我,必需要离开这个家……”

“请等等!老师!如果不是我那艾尔扎克就……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所以……!”

从冰河打断的言辞中,我只感到了悲哀。

如果,他当真打算接受制裁,那便唯有用死去抵偿一条生命。然而,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现实逃避?留下来的人亦不会高兴。我无论如何都要让冰河明白,一个人活着的责任……他必需活着。

“知道吗,冰河。所谓力量,不是用来满足私人意欲的。就算我将你揍得再也起不来,艾尔扎克也不会回来。不管你潜入海底多少次,你逝去的母亲也不会复活。将来成为了圣斗士,或许你就能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我从信封抽出两张白纸,并列地摊到桌面上。冰河颤抖着手指抚上了其中一张。

“这是……我和艾尔扎克的……”

“这样,我的任务就全部结束了。从今以后,关于科雷马矿山,以及圣衣,圣域那边会有指示。未来的路,你就自己走吧。”

“谢……谢谢……。”

“明天,我会去圣域。事已至此,必需尽早报告。我会说,艾尔扎克意外堕海,行踪不明……。”

枯槁一般的声音,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最后一句的。徒弟已能独自面对这个世界,除了掩盖他的过错,我也再没什么可为他做的了。

扫视着屋里的一切,摆放在一角的银色俄式大水壶條突跃入视野。一个人生活的话,恐怕是用不上了……。

我木然的站起,把另一张无主的任命书装回信封。

十三岁的少年们,即便被承认拥有了圣斗士的力量,可作为一个人,却是何等的脆弱与笨拙。就像……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  *  *

 

 

西伯利亚最后的夜晚,漫长,又煎熬。

我躺在床上,全无睡意。黑暗中,规律的机械秒针声毫无慈悲地一下下扎入耳膜。

“又……失去了一个家……。”

送离故乡被带往圣域的真相,我是在事后才得知的。

幼年时,只要我情绪一激动,就会诱发小宇宙。处在尚未明辨是非的年纪,当然也不知如何制御。

直到某一天,人们终于发觉了我的异常。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灾难代名词。说实话,这算是客气的评价。由于恣意发泄,最终,我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不过这都是后来才明白的。我的家族厌倦了无休止地替我收拾烂摊子,于是把我送走,算是给人们一个交代。父母经营着一个农场,在当地算是富裕,他们不愿意为了赔偿而失去家业。

后来开始在圣域修行,我只能在圣斗士这条道路上走下去。于是,我决定把这看作是上天赐予我的试炼。同时暗暗发誓,除了圣斗士的必要任务以外,我绝不会在人前显露小宇宙。自此以后,我从未像今天这般因情绪失控而如此失态过。

可是……如今,比起与家人离别更甚的悲痛,却如同雪崩似的摧残着心脏。肩负培养下一代圣斗士责任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只有一步之遥的成果就这样无可挽救地毁于一旦,此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懊悔,仿佛整个被冻伤了一般让人痛苦难耐。

我用尽了每个细胞的力气去压抑内在情绪的暴风雪,似乎下一秒,自己就要疯了……。

 

漆黑的房间里,忽然透过一线光亮。隔着窗帘的缝隙看去,天幕薄薄地泛着白。

“极光吗……。”

西伯利亚冬季的极夜里,偶然能看见极光。与太阳的温暖不同,朦胧冷彻的极光没有温度。

过去,我与艾尔扎克和冰河曾几度看过极光。今夜,是最后一次……。

揭开被铺坐起身,放轻脚步经过暗仄的居室,披上黑色麦尔登呢制的双排扣大衣,我走到了屋外。透过只剩枯枝的松林间隙,与科胡特克村背对的墨色原野积雪无边。

树林之外,视野豁然开朗。我扬起头,贯穿地平线的巨大光带流云摇曳。夜空倾泻而下的淡绿中星光寥寥,光带由紫变赤流向远方,最终,交汇成旋涡状经久不散。太阳风因自转偏向力与地球电磁场发生摩擦,大气悬浮的粒子激烈碰撞。这,便是眼前所见极光瑰丽多变的成因。

从前,我们曾一边仰望它,一边述说着和平世界的构想。

 

大约过了十分钟,极光消失了。

世界各地的北方民族,或多或少,都将其视为神力,并加以崇拜、敬畏。只会出现在黑暗冰冷之夜的极北之光,正正是生在水瓶座守护星之下的我们的命运象征。

 

苏联远东的极地,西伯利亚。

在这里我渡过了无数个日夜,而圣斗士的任务,却并非是人生的全部。从如何用有限的配给食材料理开始,到自由市场的交涉方式,以及动力雪橇还有猎枪的用法等等等等,与生活有关必要的或不必要的知识,我都通通尽可能地教给了他们。哪怕严酷的修行再怎么枯燥,闲暇之余,我会带他们去科雷马河溜冰。新年到了,我会教他们堆砌冰制的蜡烛塔许愿。他们没有失去世俗孩子们该经历的一切。尽管我深知,对于塑造一个战士来说,这一切显然是多余的,我明知违背了现今圣域的宗旨,但仍旧固执地坚持将失去亲人的艾尔扎克与冰河当成普通孩子那般去对待。

然而归根结底,我的种种举动,不过是妄图在这片孤僻之地找到一个所谓的家。出于对圣域功利主义边缘化与现实强权的痛恨,我陷入了追求平等与自由的幻想。我一意孤行地继续着自己的“理想”,自以为是地将他们卷入了这场“乌托邦游戏”。然而梦终究是要醒的,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抗争”中,结局,我一败涂地……。

从大衣口袋里抽出右手,掌心凝聚起小宇宙。臆想着水的轨迹,小小的冰晶如发芽般缓缓盛开,须臾,一朵剔透的青白冰花便呈现眼前。小小的冰之魔术,是年幼的艾尔扎克与冰河最喜欢的表演之一,每看一回,他们总会难掩惊讶地笑上一次。

 

再也不会回来的爱徒……。

西伯利亚崩分离兮的家……。

弯着腰,我极缓极慢地将冰花放到大地上。

我卡妙,真的配当你们的老师么……?

滴落的泪,没来得及落入雪地已凝成了冰。

掩耳之间,寒风荡起。等待它的归属之地,是那永久冻土的彼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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